阮阅编《诗话总龟》,时在北宋;胡仔编《苕溪渔隐丛话》,时在南宋初年,两书所收的材料,当然以北宋人的撰述为主。阮阅编书时,因党禁而不用元祐诸人文章,胡仔继此而作,弥补了这方面的缺憾。此书分两次编成刊出,《前集》六十卷,《后集》四十卷,体例一致。评论对象,以历代重要诗人为主。唐五代列李白、杜甫、韩愈、白居易及杨凝式、罗隐等人,内以有关杜甫的文字为多。引用材料很丰富,且有所别择,较为精当。
南宋魏庆之编《诗人玉屑》二十一卷,搜集的材料以南宋人的诗论为多,可与《苕溪渔隐丛话》中的材料互补。此书分门别类辑录宋人诗论,以研究创作技巧为主,与胡仔之书有所不同。前十一卷分论诗法、诗体、句法、造语、属对、点化、诗病等项,意在指示学诗门径,第十二卷以下则按时代品藻古代诗作与著名诗人,意在树立典范。唐代诗歌,上起李白,下至晚唐,采择有关的评论文字,颇为精要,例如王维之下有子目曰“辋川之胜”,“诗中有画画中有诗”,“造意之妙与造物相表里”,“晦庵谓诗清而少气骨”。这些对研究王维诗歌的特点显然有启示作用。
《诗话总龟》的性质较为复杂,在流传过程中,经过后人改编,已失原貌。《前集》五十卷,当仍为阮书之旧;《后集》五十卷,基本上是《苕溪渔隐丛话》《苕溪诗话》《韵语阳秋》三书的杂凑,当出书贾之手,绝非阮书之旧。以《前集》论,分类编排,多录杂事,犹如一部有关诗话的类书。所引著作,有的已失传,故以资料而言,其价值不在《苕溪渔隐丛话》《诗人玉屑》之下。读者耐心发掘,可以解决唐诗研究中的一些复杂问题。例如《因话录》的作者赵璘、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卷一〇说是“璘甚陋,裴公(坦)戏之”。但他长得究竟怎样,可缺乏记载。《诗话总龟》卷三九《讥诮门》下记曰:“赵璘仪质么陋,第名后赴姻礼,傧相以诗嘲之,曰:‘巡关每傍樗蒲局,望月还登乞巧楼。第一莫教娇太过,缘人衣带上人头。’又曰:‘不知元在鞍桥里,将谓空驮席帽归。’又曰:‘火炉床上平躯立,便与夫人作镜台。’”此一记载当出《抒情诗》(《太平广记》卷二五七引),知傧相为薛能。可征赵璘身躯特别矮小,所以经常遭到人们嘲弄。查《唐诗纪事》卷三五《陆畅》名下有云:“赵麟仪质琐陋,成名后,以薛能为傧相。能诗曰:‘第一莫教蛛太过,缘人衣带上人头。’又‘火炉床上平身立,便与夫人作镜台。’或曰:畅羡而能骂。”赵麟显为赵璘之误。据上可知,赵璘于大和八年应进士举试及第,后即赴姻礼,薛能以诗嘲之。《全唐诗》卷五六一亦载薛能《嘲赵璘》诗,其他残句失载。薛诗首句作“巡关每傍樗蒲局”,则是此公还嗜好赌博。辗转互证,可对赵璘的情况和当时文人善谑的风气增进了解。
宋代诗话,以其影响之大而言,首推严羽《沧浪诗话》。作者批判了江西诗派的流弊,也反对南宋时期江湖四灵的宗尚晚唐之风,“故予不自量度,辄定诗之宗旨,且借禅以为喻,推原汉、魏以来,而截然谓当以盛唐为法”。
唐诗是我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,后起的一些诗派,标举宗旨时,也大都要把唐诗的某一阶段作为取向的对象。例如明代的前后七子,倡言文必秦汉,诗必盛唐;继之而起的公安、竟陵,改途易辙时,也就倾心于白居易的浅易诗风和贾岛的僻苦之作了。
明初高棅编选《唐诗品汇》九十卷,以严羽的理论为指导,进一步将唐诗分为初、盛、中、晚四个时期,有助于唐诗发展阶段的研究,尽管后代一直有人表示异议,但这一学说明晰地勾出了唐诗发展的轮廓,因而一直为后世所沿用。
这里涉及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一种特殊现象。有一些文学理论家,并不采用理论著作的形式表达见解,而是编选一部书,通过具体作品的去取,表明导向。清初王士禛倡神韵说,他就编了一部《唐贤三昧集》,专选王孟一派的神韵绵邈之作,借以表达他崇尚意在言外含蓄不尽的旨趣。沈德潜倡格调说,他就编了一部《唐诗别裁集》,大量选入杜甫等人大声镗鞳的诗作,借以表达他崇尚气象恢宏声调高昂的旨趣。不了解唐诗中这些流品,也就不能深刻体会各个诗派的宗旨;反过来说,如果不了解中国诗史上的源流派别,也就不能深刻地理解每一位具体的唐代诗人。
唐诗画谱
说到选本,当然首先应该重视唐人选唐诗,如殷璠的《河岳英灵集》,反映出了盛唐人的旨趣;高仲武的《中兴间气集》,反映出了中唐时期诗人的情趣,这些都是研究唐诗的重要读物。而如殷璠之评储光羲曰:“璠尝睹公《正论》十五卷、《九经外义疏》二十卷,言博理当,实可谓经国之大才”,可知储光羲在经学和子书上有专著,不仅长于写诗;又如《极玄集》叙李端曰:“与卢纶、吉中孚、韩翃、钱起、司空曙、苗发、崔洞、耿、夏侯审唱和,号十才子。”可说是有关大历十才子的几种异说之中最可信的一说,由此均可觇知唐人选本之可贵。